人力資源越來越不值錢 by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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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剛好聽完了去年一本科普類的暢銷書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中譯版:人類大歷史:從野獸到扮演上帝),作者是以色列希伯來大學的歷史教授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他用淺顯的方式,把地球上全人類的歷史說了一遍,深具啟發性。從最初「智人(sapiens)」並非地球上唯一的人種說起,大約70,000年前因為一個DNA上的突變,智人開始有了抽象思考的能力,這個決定性的改變,讓智人不但存活了下來還成為唯一的人種,更進而成為這個星球上決定其他物種生死的霸主。

這個抽象思考的能力,也就是想像力,讓人類能夠非常靈活地、在巨大的集體中,與彼此合作。其他動物,並非沒有合作能力,比如說,蜜蜂就是能夠合作無間的集體動物,然而,蜜蜂的合作方式是固定的,蜜蜂王國的子民不可能將女王蜂送上斷頭台、建立蜜蜂共和國;或者,黑猩猩與彼此合作的方式,是很靈活的,然而,黑猩猩群體的合作是基於彼此熟識,無法發展成巨大集體,如果你嘗試把十萬頭黒猩猩,塞進牛津街、溫布萊體育館、天安門廣場,絕對會陷入一片混亂。但十萬個觀眾的體育賽事或和平集會,是人類社會的常態。想像力讓人類能夠和無數陌生人靈活的合作。

人類是這個地球上唯一能夠抽象思考的物種,其他動物面對的都是客觀事實,比如說,黑猩猩不會相信「如果你把香蕉給我,你死後就會上天堂,得到無限量供應的香蕉…」這樣的話,但人類就有可能相信,也就是說,人類不只活在客觀事實中,同時也不斷去創造並且相信虛構的故事。宗教、帝國、市場經濟、公司法人、人權、國族…都是想像出來的,而這些想像,足以動員成千上萬的人,與彼此合作,共同成就某個目的或意義。當然,合作不僅限於崇高偉大的目標,也可能是恐怖暴行。而從古至今,世界上最成功的虛構故事,就是錢了,連討厭美國文化的賓拉登,都不可能不喜歡美金。

哈拉瑞說,當今世界上最強勢的「宗教」,就是人本自由主義,或簡稱自由主義,它有三大特點,一,想像每個個體(individual)都有一個統合的內在(innerunity),in-dividual這個字本身就蘊含了「不可分割」的意思。順著這個想像,於是就產生了我們常聽到的「聆聽自己內在的聲音」。二,每個人都是有自主性的(autonomous)。三,沒有任何外在的系統可以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基於以上三點,而有了個人自由和個人權利的價值觀。

但事實上,科技與威權一直在挑戰人本自由主義,「你了解自己嗎?你有多少自由?」醫生說:你不了解自己,心理學家說:你不了解自己,你並不自由,營養師說:你不了解自己,政策菁英說:你不了解自己、你不了解環境、你不了解危機。

幾千年的父權社會與男人主導的資源戰爭,豈是近百年的人本自由主義與女性主義可以消融!資本主義最核心的人權是財產權,豈是高調福利的北歐式社會主義可以抗衡,更不用說那用共產主義幻夢包裝的黨國社會主義!21世紀最明顯的走勢是貧富懸殊,富者越富、窮的越窮,貧富懸殊與家境差距使得每個人的身份地位與尊嚴大不同,人們並非自己想像的那麼自由那麼有尊嚴,很難追求自己的夢想與嚮往,人類社會並非自己盼望的那麼平等,醫療、住宅區、學(校)區、餐旅館、飛機商務艙,…等等都有明顯的階級區隔。我們連自己是什麼可以要什麼可能都不清楚,也很難獨立思考、遑論思考整個人種的未來。人類社會一直是由少數菁英在主宰、在編織吸引人們合作與對抗的故事,然後維持一種人力資源最低成本的主從關係與恐怖平衡,邊做邊修正。

「即便是人們以為自己最私密的渴望,通常是被想像的秩序所制約的。」比如說,去海外度假,一點都不自然,而是被建構出來的,我們只不過是浪漫消費主義神話的受害者罷了。比如說愛情與婚姻,可能也是被建構出來的,當我們剝開一層又一層系統性的制約以及外在的影響力,「我」,還剩下什麼呢?

他比較憂心的是,今天,整個地球的未來,似乎正被一小群由國際商人、創業家、工程師所組成的新階級所決定,他們對未來具有宏大的視野,並且積極投入其願景的實現,而各國政府反而沒有對未來的視野,比較像是執行掌櫃或經理人,而各國政府因陋守舊反而不敢對未來有前瞻性視野,一味舉債討好這一代,債留子孫。

他關心的是,這是我們要的未來嗎?12,000年前進入農業革命,500年前進入科學革命,到現在的基因工程、人工智慧(AI),生化人(cyborg…,每個人是否在主觀上更幸福了? 當人工智慧、機器人、生化人越來越普及的時候,人力資源越來越不值錢,失業者越來越多,貧富懸殊是大勢所趨。

他本來是一個研究中古軍事歷史的學者,因為學校有一堂關於世界史的課,比他資深的教授都不想教,最後落到他身上,這本書,就是課堂內容的集結出版。當初被許多出版社拒絕,萬萬沒想到,一出版就成為以色列的暢銷書,然後在20個國家出版,他自己認為,就像19世紀國族主義興起的年代,每個獨立的國家成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下國家的歷史,如今,是全球化的時代,這部關於全人類的歷史書,正好搭上了全球化的順風車。

哈拉瑞出生在以色列海法一個來自東歐、沒有宗教信仰的家庭,自認有自我意識以來,他就在追尋真相,他記得在中學時要求父母、老師解釋這個世界是如何運作的,生命是什麼,有何意義…,最令他驚訝的是:「並不是他們沒有給我一個答案,而是他們並不真的關心這個問題。很多人在青少年時期也會問這些大哉問,然後,到了20幾歲,就會告訴自己,我先結婚、我先生子,以後再來想吧,但他們從沒有再回來這些問題,但對我來說,問題持續沸騰,到今天仍是現在進行式。」

他的同志身分,使他能夠比較用旁觀者的心態來看社會,並且質疑既有觀點,他知道,大部分人接受的不一定就是對的。另外,在青少年時期目睹柏林圍牆倒塌的他,仍然記得資本主義被熱烈辯論的年代,原本以為會永遠存在的秩序卻一夕之間瓦解,他深深領會資本主義和新自由主義不會是人類社會唯一的選項。

不過,真的讓他改變的,是在牛津讀博士時發現了「內觀」,當他突然有了一個可以直接觀察自己心智的工具,他才發現,自己內在有這麼多不同的聲音,而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被這些聲音帶著跑。內觀使他能夠專注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他說,若不是因為靜坐,「我大概會遠比現在不滿意不開心,我大概也會是一個遠比現在差勁的歷史學家,我可能還在研究中古軍事史,而不是尼安德人或生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