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南燈會盛大演出的《1624 歌仔音樂劇》,趁著吃中飯和晚飯的時間,點開YT來看,很驚豔,生平第一次感覺,台灣戲曲怎麼那麼好聽!裡面的戲曲演員,來自歌仔戲、豫劇、京劇…不同的劇種,個個都是資深、國寶級的,就好比在看全明星演唱會!
難怪,即便我對這些演員都不熟悉,也不小心被圈粉了!
比如,飾演西拉雅族尪姨的豫劇皇后王海玲,一出場就氣勢非凡,只不過是重複說了一句西拉雅語的台詞「海洋是阻絕,還是連結世界」,就引人入勝!王海玲的女兒劉建華,則在劇中飾演東番記的作者陳第,划著一葉扁舟,瀟灑飄逸,帥到不行。
飾演南洋女商人印姐瓦定的郭春美,上場的時間不長,但那個角色就像是為她量身訂做的,又美又有自信!飾演西拉雅族母親的張孟逸,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流露著深情,苦旦唱腔扣人心弦,後來才知道,她是廖瓊枝的指定接班人!
飾演新港長老理加的小咪,她七十三歲,唱高音飽滿到嚇人,還把長老的裝瘋賣傻演得入木三分,我終於見識到為什麼她被稱為人間國寶了!
劇中戲分最重的兩位大明星,飾演鄭芝龍的孫翠鳳,還有飾演荷蘭公司長官諾一知的唐美雲,魅力當然不用說,值得一提的是,孫翠鳳抱病上場,嗓子啞了,很多聲音都發不出來,但還是很霸氣又可愛,全身都會說話!
這齣戲,給了我重新認識台灣戲曲演員們的機會,想像他們訓練的辛苦,除了佩服,我更欣喜地看到,這些不同劇種,已經在跟彼此交流連結碰撞中,生出了另一種屬於台灣的Opera!
最開心的是,終於看到傳統戲曲演出台灣土生土長的故事,不必再忍受那種移植自中國、吃人禮教滿滿八股的劇情。
《1624 歌仔音樂劇》,帶我們回到大航海時代的台灣,有來自日本、荷蘭、明國、和島內西拉雅族各方勢力,在各種族群利益、文化風俗、科技文明、和價值觀的碰撞中,在瞬息萬變的國際局勢中,台灣人必須不斷地做出選擇,也不斷地適應融合。
基於這樣的背景設定,整齣劇的樂風也很豐富多元。比如,日本角色登場,就有三味線東洋風;荷蘭人登場,就有巴洛克華麗感;傳教士登場,就有西方聖樂;台灣平埔族登場,就有口簧琴…。各種樂風,巧妙融合在同一齣劇中,完全沒有違和感。(飾演荷蘭人的孫詩詠,把台語唱出老外口音,特別厲害!)
這次的音樂設計,真的很成功,把傳統樂曲跟交響樂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光是用聽的,就是一種享受。而且,歌詞寫得很好,完全不會尷尬突兀,有幫助鋪陳和烘托情感,其中有幾段,真的讓我想要一聽再聽。
比如,荷蘭人日本人廝殺後,荷蘭傳教士(米雪)和西拉雅族尪姨(王海玲),一起合唱安魂曲,聽得我頭皮發麻!曲風從葛利果聖歌,到Do La Re Fa的主旋律,又回到我們比較熟悉的那種東方曲調,彷彿是東西方宗教在音樂中融合了,回歸宗教本懷,那種不忍世間苦的同體大悲。
這一幕之後,是諾一知(唐美雲)跟西拉雅少女蒲嚕蝦(黃宇琳)求婚的段落,諾一知即便擁有財富、權力和西方文明的優勢,但因為西拉雅族是母系社會,女性可以繼承土地,男性要入贅,因此,兩人的這段互動,有很多回合的交涉談判,熱鬧又有趣。發現兩位演員都好厲害,這段必須又唱又跳,追來追去的,但歌聲還是超穩的!黃宇琳是京劇訓練,我從來沒想過,京劇跟歌仔戲可以無縫接軌。然後,樂曲中還有不時會出現結婚進行曲的旋律,結束時,瞬間有種迪士尼感!
不得不提到,這次音樂的成功,可能還有一個因素,讓像我這樣的小白觀眾馬上就可以融入,那就是,使用了很多耳熟能詳的音樂,比如,新港長老夫人(許秀年飾演)唱的曲目,就是用「青蛤仔嫂」改編的,又比如,全劇尾聲,傳教士(米雪飾演)唱的,就是舒伯特的聖母頌,第一句台語歌詞中的「海外萬里」,聽起來就像在唱「Ave Maria」,妙哉!
有人不接受:「藉由Game boy 遊玩《1624》帶領觀眾回到1624年的台灣。」認為是整部歌仔戲最大的敗筆。但我覺得,像我這樣從來不看歌仔戲的觀眾來說,打破原本格式的設定,反而比較能夠有切入點和帶入感,所以,我會覺得是加分,不是扣分。而且,有一段Game boy(周浚鵬飾演)和兩位西拉雅少年(吳奕萱飾演的新港少年大加弄,和孫凱琳飾演的麻豆少年沙喃)合唱的段落,有饒舌的感覺,效果很不錯喔!
最後,這齣劇是在傳達什麼樣的價值觀?形塑什麼樣的台灣魂?
最後一幕,西拉雅年輕人問,我們的未來會怎麼樣?
傳教士唱:「海外萬里會島嶼,他人異鄉共新詞,你我初見各言語,今日能通文書,Dominus Tecum(主與你同在)。」(舒伯特聖母頌)
我們都是海上的人,因為被這塊土地溫暖接納,因為找到了與彼此共存共榮的生活方式,才能從異鄉人,變成原鄉人。
最後結尾大合唱,詞曲都很美。
(尪姨唱)生死場上,強弱無常。
(群唱)阮的身軀長長仔伸勻,月桃花恬靜來展開面容,
捲曲的穎沓沓仔伸直,鋪排天星是阮的子宮。
(尪姨說)海洋不是阻隔,是連結世界。
(群唱)每一道皺痕有歷史的傷 每一寸新生有熱情溫純
新的時代 展開完整的自我 對所有受辱的生命 愛有理解佮包容
(群唱)翻轉受傷的皺痕 新的咱已經成形 內面有代代生湠的族群
飽滇的活氣 永恆的振動 阮是台灣 阮是台灣 閃閃天星的夜空
(群說)1624到今日,依然向前行!
或許,在四百年前的那個時刻,我們還不清楚我們是誰,要往哪裡去,然而,今天的我們,重新回到四百年前的那一刻,看向「已經知道」的未來,很多事防不勝防,很多悲劇已經發生,但同時,新的咱,也已經成形。
當我們意識到,在歷史的轉捩點上,我們已經走了那條自己的路,阮是台灣,台灣是阮。那麼,再從此刻,迎向「尚未發生」的未來,我們會記得,要做出選擇,要做出走向世界,勇敢前行的選擇。
影片連結(好像會保留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