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電王國綁架中央政府 by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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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登於:楊照臉書

實在不太想再寫任何和台電有關的文字。我說「再寫」,真的,這麼多年來我寫過太多次了。

早一篇寫成於將近三十年前,一九九三年十一月,那是我的小說集『黯魂』的「自序」,我特別將那本書題獻給剛剛去世的表哥王志玄先生。這件事背後有一個令我至今悲傷難忘的故事。

的表哥比我年長許多,又從十幾歲就進了台電公司,到那時候,已經在台電服務將近三十年了。他和我的父親,也就是他的舅舅很親近,常常會到家裡來,來了總是和父親對坐在餐桌前,一聊聊一下午或一晚上。我清楚記得,當時我剛從美國回台灣不久,遇到了表哥來訪,就陪著父親和他聊天。那天表哥情緒低落,但說話口氣卻是我從來不曾聽過的氣憤激昂。連續幾個小時,他說的都是在台電目睹親歷的種種官商勾結狀況,還有公司管理上層人員的奇行異言。父親和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我甚至因為應對不過來,而先離席了。

麼樣也想不到,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表哥。幾天之後,他死在台電「新天輪電廠」的意外爆炸事件中。這所電廠的各種弊病各種荒唐之處,表哥事先都歷歷指出了,換句話說,以他三十年技師的經驗,他早知道繼續在那裡工作有多危險,卻仍然如此步入了死地。而父親和我,和他周遭所有的人,都幫不了他,都救不了他。

本來寫了一篇措辭強烈的批評文章投寄給『自立晚報』,卻在發表前撤回了。因為台電公司同意讓表哥的大兒子,當時才二十歲,能夠破格進入台電工作,我不想因為我的文章使得表嫂為難,所以就只能在自己的書序上留下一小段話,以誌不忘。

此展開了許多年我在新聞媒體上對台電的監督與批評。有一陣子台電新上任的高階主管都特別對我服務的媒體請客示好,還曾經發生我搬新房子找台電裝電表,裝了新電表每期帳單竟然都只有幾十塊的怪事。不過最重要的是,名聲在外,知道我們特別關注台電,有一段時間台電內部(包括工會)會特別提供我們各種內幕資料文件,讓我們持續成為讓台電最難堪、最頭痛的媒體。

如說民進黨第一次執政時,「反核」是中央政策,但台電才不管中央說什麼,他們照樣送鉅額的「核四」預算,而且每次立法院要審「核四」預算前,他們不只明目張膽大請特請立委吃飯,而且必定安排宣傳缺電消息,還配合不時斷電,讓支持他們的立委可以振振有詞護航。至少有兩次,我們獲得內部投訴,一次迫使台電在立院道歉承諾徹查,另一次迫使台電放棄原本預定的斷電措施。

我在『九八新聞台』做節目時,我都還收到資料,明確顯示台電如何故意拒絕為民間搭配太陽能發電電網。以太陽能電板發電其實很簡單,技術也很成熟了,這些年也一直在提升發電功率,台灣也有足夠多的空地(包括高速公路柵網內沿線土地,那是完全不可能做任何其他運用的荒地,最適合用來鋪設太陽能發電板)可以鋪設,但關鍵在於發電量大於自用,就必須將所發的電賣給台電,由台電統合送電。然而長期以來,台電不願提出購電方案,更絕的是根本不提供將民間發電接收過來的電網,這樣要如何發展太陽能!?

今天,大家還是很容易到網路上去查,在台灣做離岸風力發電的丹麥公司,他們對於和台電交涉留下來的許多抱怨與批評資料。

從來不是一個堅決「反核」的人。嚴重全球暖化的情況下,核電相較於所有其他發電方式,在現實條件上是最成熟也對環境破壞最少的方式。但我徹底、毫無懸念在台灣支持「反核」。就是因為台電。核能最大的特色是必須精準管理,不能容許發生一點錯誤,一個連電網都無法有把握管理好,更誇張的,連不讓同樣的家戶在四天中重複停電,按照自己原本承諾說好的輪流分區停電都做不到的公司,要如何期待他們保障核能安全?

我多年來氣憤難消的,是政府對於台鐵和台電這兩個毒瘤般的機構,始終不能進行有效的改革。這當然不是容易的事,需要決心更需要魄力。電力公司很難管,不只是有各種專業壁壘,還可以推脫比爛。美國有那種破產的電力公司,有長年不依規定保養電柱而引發森林大火的電力公司。日本呢?看看「東電」在福島釀造的災禍吧!

台電真的管不了、改革不了嗎?至少應該有一個政府敢於宣示將改革台電作為重大政策目標,並且明白告訴我們要達到什麼樣的改革成果吧!我很願意提供一個清楚明白的政策起點,多年來我用寫的用講的表達了很次,那就是成立一個位階夠高的專職機構,負責永續能源的開發與運用──風力、太陽能、潮汐等形式。將這部分的事業徹底和台電區隔來,才能確保這方面有快速發展,不受台電拖累、掣肘。就像高鐵如果不是自成一個系統,而交給台鐵來規劃、興建、經營,多少人相信我們現在可以有高鐵能搭?

外這個負責新能源的單位,非但不能置於台電之下,還應該要有強制台電配合的權力。如此新興能源走在前面,拖著台電、強迫台電跟上,或許還能夠打破台電機構的強大惰性與藏汙納垢的種種弊端。

真的不知道對於台電的改革還需要等多少年,但我還是盡量樂觀期待這會是我最後一次重提舊事,寫批評台電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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