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台灣美術的中年之戀 by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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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赤誠的力量讓島上人的生活溫暖起來。」—陳植棋

今天去看北師美術館的展覽《不朽的青春》,期待已久!我們兩點到達,剛好遇上現場導覽。

週五的下午,人很多呢!掃視一下,有各種年齡層的人,上至退休族群,下至低年級的小學生,除了我們這群在聽導覽,現場同時還有另一群中學生在聽另一位老師的導覽。

導覽從地下一樓的文件展開始,走入展場,是一個圓形的空間,牆上是年代的刻度,藝術家的名字,就寫在他們出生的那個刻度上,展示櫃沿著牆面鑲嵌,呈列著許多珍貴的簡報、書信、照片、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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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覽老師說,等我們看過作品之後,再回來看這些文物,會更有感覺,她只是先幫我們做個介紹,之後我們自己再來看。

圓形的空間,除了入口之外,還有兩個缺口,分別通往兩個撥放紀錄片的空間,參觀者可以在裡面,靜靜的欣賞:一個是北師美術館自製的八釐米影片,記錄了黃土水《少女》胸像的修復過程,另一個則是北師美術館跟公視「藝術很有事」合作的《追尋不朽的青春》、《探尋未竟的山水》。(公視的紀錄片,可以回家線上觀看,不用在現場看)

接著,到二樓,展覽的正式入口。

導覽老師胖胖的,很可愛,她問我們,為什麼這個展覽的副標題是「台灣美術再發現」?

聽到這個提問,我內心當然有千言萬語,因為,我人生的前二十幾年,都不認識這些藝術家啊!我接受的是對台灣本土毫無興趣的大中國思想與黨國教育,等到我近年來終於認識這些藝術家,看到他們的作品,我內心的彭湃是無可言喻的!

大學時期,到美國念書,接觸西方藝術,總是讓我很羨慕這些國家不只有藝術的底蘊、更有豐沛的創作活力和反抗精神,而台灣呢,就是只有錢錢錢,俗不可耐的暴發戶心態,大人們不是忙著炒房炒股票,不然就是勸我們找個鐵飯碗,當公務員…,彷彿是一個只有物質、不需要精神養份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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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慢慢接觸到台灣史,認識到這塊土地上男男女女、前仆後繼、對民主自由的追求,才知道,「我是誰?」這個靈魂深處的探索,早就開始了,或許因為威權體制、經濟狂飆,而暫時忘失了自我,但,這股社會深處的伏流,終究沒有斷掉過,解嚴後出生的世代,傳承了這個火炬,用一種更為理所當然的姿態,繼續去照亮這座島嶼未來的路。

導覽老師說,之所以說「台灣美術再發現」,是因為,這個展覽的本質是研究展,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顏娟英老師帶領團隊,透過歷史資料的爬梳、比對,才找到這些原本被大眾目光遺落的作品,其中有好幾個作品都是第一次展出,非常珍貴!

接著,我們就穿越展場入口,直直往內走,去朝聖這次展覽的大明星、黃土水的《少女》胸像。很多人說,因為這個作品,跟台灣美術重新「談戀愛」了!

黃土水陳澄波,都出生在1895、「乙末割台」的那一年,命運似乎悄悄安排了這兩個人,成為台灣藝術上雕塑和繪畫的代表人物。

1930年,黃土水因為盲腸炎併發腹膜炎,英年早逝,或許是一種幸運,因為,陳澄波在1947年二二八事件期間,遭國民政府軍隊羅織罪名,槍決於嘉義車站前,享年5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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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覽老師請我們對比一下,黃土水的少女和斜上方另一尊館藏的西方古典風格雕像,同樣是要表現衣服的皺褶,黃土水的線條,簡直是柔和的不可思議,因為,黃土水本來是學木雕的,他將那種技法融入,創造出獨特的、屬於東方的質感。

導覽老師問,有沒有發現,少女的臉上有黃黃的痕跡呢?不是才經過修復嗎?沒洗乾淨嗎?不是的,黃黃的痕跡是因為,當時還是個窮學生的他,只買得起比較劣等的石材。

出生於艋舺祖師廟後街一個貧寒家庭的他,能夠有機會到日本美術最高殿堂深造,成為東京美術學校創校以來第一位台灣留學生,他抱著一股退無死所的意志力和神聖的使命感,要創造屬於「福爾摩沙」的藝術。

當時很多日本人覺得台灣是瘴癘蠻荒之地,黃土水透過自己的作品,向從來沒有到過台灣的日本人介紹台灣,翻轉刻板印象。我想,透過這些作品,台灣人也是在重新認識自己啊!

這次展覽的名字《不朽的青春》,跟黃土水的這段話有關:

「永劫不死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精神上的不朽。

至少對我們藝術家而言,只要用血汗創作而成的作品還沒有被完全消滅之前,我們是不會死的。」──黃土水,《出生於台灣》,1922

展覽主視覺的紅色,是從陳植棋的畫作《桌上靜物》提取出來的。陳植棋在就讀台北師範學校時,因為抗議校方對台灣和日本學生的不公平待遇,而捲入學潮,遭退學處分,在石川欽一郎老師的鼓勵下,進入東京美術學校,也不負眾望,兩度入選的展,但後來也是過度操勞,胸膜炎併發腦膜炎,才26歲就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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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覽老師說,仔細看這幅畫,不符合透視原理,但也不是畢卡索那種立體派,這些畫家,都不斷在自我突破,去嘗試新的創作方法。

但那充滿熱情的「植棋紅」,就像他的文字一樣:「以赤誠的力量讓島上人的生活溫暖起來」了!

我發現,好多這些作品,都是在藝術家二十幾、三十幾歲的時候創作的,有一種義無反顧的赤誠與天真,可能就是這個展覽之所以動人的原因吧!

讓我也回觀自己,我可以拿出什麼樣的赤誠,讓周遭的世界溫暖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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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有感覺的,還有女畫家陳進的膠彩作品《三地門社之女》,導覽老師在地下室的時候,有指出牆上一幅小小的草稿,讓我們知道,每一幅作品,都是經過多少的草稿,才慢慢成形,尤其,膠彩的特性是,畫了就不能改,必須很精準,再看看最後完成品,對於一個女性,要完成那樣一幅巨作,是需要多麼強大的野心與專注!

好喜歡這幅畫中,那個女孩炯炯的眼神,眉毛上挑,她不怕你看,她也在看你!而畫面左邊的那位女子,蹲踞的姿勢,讓我想起我的阿嬤,那是一種即使生活離開了土地、身體記憶猶然強固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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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傳統社會中,陳進這樣的女性,可能很難走出自己的路,美術教師鄉原古統的鼓勵,功不可沒!

鄉原古統石川欽一郎鹽月桃甫等日本老師,可以說是孕育了一個世代的台灣藝術家,當時,為了慶祝台展開始,石川老師和鹽月老師,各畫了一幅油畫作為祝福,我特別喜歡石川老師的《河畔》,是從萬華往大稻埕的方向看過去的河畔風景,聽說他專攻的是水彩畫,但這幅油畫,卻畫出了水彩那種透明和暈染的效果,美極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畫家們,對台灣風土的熱情,上山下海的去寫生,我們怎麼會有機會親炙那個時代台灣的美麗動人!?

好喜歡好喜歡這個展覽,希望所有台灣人,都有機會去看看,跟台灣美術重新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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