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對女人「天職」的冷暴力 by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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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前院整理的時候,遇到住在隔壁的黃老師,大腹便便,預產期是9月25日,她是位小學老師,已經生了兩女一男,這是她的第四胎,據說肚裡也是一位男孩,正好圓她的夢了,兩男兩女,在少子化的時代,堪稱異類!

我主動詢問,「你快生產了,會緊張嗎?」

「會啊,當然會啊,尤其生產時的劇痛,總是讓人家受不了的。」她如實的回答著。

「第四胎了,還會害怕?」如果會,為什麼還會有勇氣再接再厲。

「會啊,雖然也學過拉梅茲呼吸法,生產時,還是會很痛啊,痛到真想跳樓去,不想活了。」她很誠實地說自己的脆弱。

「這麼痛,你還敢再嘗試?好佩服你這麼勇敢,可以一再挑戰這種劇痛,我在產檢時,醫生建議我可以選擇剖腹生產,我就接受了建議。第二胎提早一個月,羊水破了,醫生說基本上是不會安胎,為了安全起見,直接剖腹,剖腹是另一種的痛法,傷口在強烈收縮彌合時也是會讓人痛到玉石俱焚的。年紀愈大,痛感愈嚴重,第二胎剖腹後的幾天,痛如刀割,簡直生不如死。」我也分享自己剖腹麻藥退去後劇痛的經驗。

「這就是自然產與剖腹產的差別,一個是在生產時劇痛,一個是生產後的痛,女人想要孩子,還真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的!」她如實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想到我生老二時發生棘手的事,很由衷對她說,「如果,你肚子的小傢伙,突然想提前出來,正好又是半夜,你可以按我家門鈴,我可以就近幫你照顧你們家三個小傢伙,你和先生安心地去醫院生產。即將臨盆,肚子的小傢伙,隨時都可能出來。當時,我家老二就選擇半夜出來的,羊水破了,只好硬把保母吵醒,把老大塞到那裏去托嬰。」我覺得這是身為她的鄰居,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希望她不要見外。 

「好啊,我娘家的媽媽,還要兩個星期才會過來,現在她沒空,如果真的在半夜生產,那就麻煩你到我家來,陪我家三個小傢伙囉!」她也大方的接受。

好佩服鄰居有旺盛的生命力,這麼有能量,上班外,下課後還要照顧三個小傢伙,而且最大的女兒還能學鋼琴與大提琴,我在陽台洗衣的時候,常聽到她童言童語跟孩子對話,孩子也都有很好的照顧,感覺年輕真好,什麼是都敢嘗試,什麼都有無限的可能,不會畫地自限,在心裡真心的祝福她。

最近一則新聞報導頗驚悚: 2017年8月31日中國陝西榆林孕婦馬茸茸,因生產過程太痛,17時50分起,因疼痛情緒波動,家人又拒絕讓她剖腹,20時許,產婦從備用手術間窗口跳樓。產婦的家屬,特別是這位產婦的先生,被網民罵翻了。

這個事件,凸顯了女性在生產存在的風險,以及生產疼痛該如何降低減緩的問題。

女性分娩,自古以來都被認為是女人的「天職」,在生產過程所引發的劇痛感染或死亡,也視為「自然現象」,沒什麼大不了。現在是個醫學發達的時代,產婦生產通常都選擇在醫院,還有專門的醫生護理人員的陪伴,大大降低生產過程的死亡率。在母親那個時代,生產地方就是自家臥室,一盆熱水、一把剪刀,完全沒有醫護常識的二伯母擔任母親的助產士。

印象中,母親很少提及她生產過程所遭受的痛苦,唯一一次聽她提到的是,弟弟出生時的情景。客家女人是很勤儉辛苦的,在田事上跟男人同負一軛,回到家裡,變成要一手包辦家事。那年的某月某日,母親即便大腹便便,還是帶著竹簍,一早就帶著大姊、二姊採茶去,快到中午的時候,感覺腹部不對勁,生過四胎的她,知道肚子裡的孩子即將出來了。她很鎮定的告訴大姊、二姊:「繼續的採茶,不要亂跑,媽媽的身體有些不舒服,要先回家去。」那天是輪到二伯母煮飯,看到母親先回家,就知道要生產了,先燒熱水,據說水還沒熱,弟弟就順利出生了。午餐回家時,大姊、二姊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個弟弟了。母親那個年代,女人分娩稀鬆平常,沒什麼大不了,壓根沒人想到女人生產本來就存在巨大的風險,需要到到醫院生產,母親算是很健壯的女性,日日田事的操練,身體的機能自然很好,生產對她來說,的確沒什麼困難。

記得學歷史的同事,專研古代婦女史,她說古代女人比現代女人苦命,處境更堪憐。她們的生命附屬於父權社會的男性,未嫁是聽命父親的,嫁後從夫,夫死從子,任何一個男人地位都比女人高,先生死了,兒子變成老媽的主子,實在不近人情。只有父權社會才會設計出這樣沒有人性的遊戲規則。

她又說,古代女人最可憐的就是生產時候,存在高風險,在男性父權時代,沒有人會認為女人生命多寶貴,生產往往是女人拿自己生命來賭注,女人自己也知道自己生命存在價值與意義,就是傳宗接代與相夫教子,當時最流行的一句話,就是,生贏(順利)一碗麻油雞,生輸(難產)一副棺材板。古代男人存在三妻四妾的沙文主義,一個女人若在生產過程死了,也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再娶一個就是了。

我算是家族中唯一選擇剖腹生產的人,早期就被家族的女性們恥笑,笑說怕死、怕痛,不敢選擇自然產,不能……因為我選擇跟她們不一樣的生產方式,我很堅持聽從醫生的建議,知道每個人狀況不同,自己懷孕即臥床半年,這是她們沒有的經驗,每個身體有不同需求與照顧方式,我坦承自己害怕自然生產過程可能會出現種種不可掌握的狀況,不想逞強,即便同事半威脅半提醒我說,「沒有經過母親產道擠壓出來的孩子,生性會比較怯懦不勇敢喔!你要讓你的孩子這樣嗎?」我還是沒有上當。

現在回頭想想,生命是不斷養成鍛鍊的過程,決不是生產方式就決定孩子什麼。那件事,是我為自己生命做過最好的選擇,一點也不後悔。

這次《中國產婦跳樓事件》,產婦受不了劇痛,據說曾「跪求家屬要求剖腹產被拒所致,醫院負責人更稱家屬拒絕剖腹產是為了省錢、想生二胎」;而產婦丈夫、母親、婆婆等人接受視頻採訪,「一致稱當天並未拒絕剖腹產,是醫生認為沒有必要剖」顯然都是家屬、醫生的建議為主,當事人的需求反而被漠視了,這個事件凸顯女人生產時的自主權很低,少有機會自己選擇比較不痛的生產方式。

我上網google了一下,在台灣如果產婦想要選擇剖腹生產,合乎健保給付的條件有哪些?健保局列出「剖腹產適應症」有20項之多,如:胎兒窘迫(須附胎兒監視器報告)、 產程進展不良、 產前出血、胎位不正、臍帶脫垂、催生失敗者、生殖道疱疹者、前次剖腹產(須註明前次剖腹產的理由,若前次為自行要求剖腹產者,如無特殊理由須再度剖腹,僅能以自行要求剖腹產項目申報)、先前曾有子宮手術者、陰部或陰道長尖形濕疣、胎兒先天不正常可治療者、子癇前症 、骨盆畸形……等20項,不屬於剖腹產範圍的狀況,高齡、臍帶繞頸、非嚴重型妊娠高血壓、妊娠糖尿病、非阻塞性子宮肌瘤。如果未符合剖腹產適應症的產婦,若產婦要求剖腹生產,須自行負擔手術費,手術費大約20000-30000元之間,剖腹生產要合乎健保給付條件,看來不是這麼容易,政府杜絕醫療資源浪費與濫用,也用心良苦,如果產婦真的怕痛,希望在生產過程能夠順利一點,必須要花上兩、三萬元。

陳亞亞在《榆林產婦跳樓之殤:中國女性生產之痛為何遭遇漠視?》一文提到,「在男權社會,生育對於女性來說是義務和責任,不能選擇;而為了獲得更有保障的生活,許多女性自己也想生育,希圖母以子貴。」,又說「其中一種看法是認為婦女受苦理所當然。生孩子的疼是女人必須付出的代價」她點出中國仍存在普遍的現象,與古代父權社會對女性生產貶抑無感的觀念,幾乎沒什麼改變。

文中又提到,產婦面對醫學上認為生育有時是等級最高的疼痛,許多醫院,不達到一定的條件,是不會根據孕婦或家屬請求而進行剖腹產的,只有極少數孕婦可以獲得這項服務。這就使得許多產婦繼續掙扎在產苦之中,她們的哭喊從來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沒能激發起社會為此做出重要的改變。在中國的醫療體系中,疼痛不是一個必須立即進行處理的問題。為什麼龐大的孕產婦群體常見的要死要活的產痛不能受到關注呢?許多人認為這只能用性別來解釋了,因為病床上躺的是「她」,而不是「他」。

最後,作者以人性呼喚,女性生產舒適度的提升必須儘快進入醫療體系的考量範疇中。希望這一次,在產痛中情緒失控的孕婦用她的鮮血換來全社會的覺醒,讓大眾不再繼續漠視產婦的痛苦,認識到這就是一種針對女性的冷暴力,從而立刻開始去改變這個對女性不夠友好的社會環境。

我想讓女人生產時不必忍受這麼巨大的痛苦,或許是醫學可以努力的方向之一,更重要的是,自古以來的華人世界男性集體潛意識對女人生產的觀點與態度是很需要扭轉改變的,誠如作者所言,「因為病床上躺的是『她』,而不是他』」點出人類的無明所在,男性對於不是自身經驗的劇痛,很難感同身受。初為人母時,我躺在醫院忍受麻藥退後刀割的劇痛,曾問過先生,如果角色互換,他會願意承受女性為生兒育女所付出的代價嗎?他可以承受的時間多少?他很坦白笑笑的回答,30秒。

讀者回饋:

想起我以前生第一胎時,從早上到半夜痛了十幾個小時,要求護士可不可以用無痛分娩,她回答我:「用無痛分娩,麻醉後,恐怕無法用力,也有麻醉的風險。」不讓我採用無痛分娩。反倒是住在美國的妹妹,在那個年代就輕鬆的以無痛分娩生產。媽媽說:「因為美國很注重人權,所以絕不會讓產婦痛到受不了。」

到了女兒的年代,因為觀念的進步,而且她又是到先生的同學開的醫院生產。因為行醫已幾十年,設備充足,經驗也夠,女兒說她生得毫無痛苦。

我因此奇怪,中國陝西那位孕婦為何家人沒讓她選擇無痛分娩、而讓她痛到跳樓?後來查了資料,才知中國無痛分娩的費用很貴,家人大概捨不得讓她花這筆錢,加上中國人又認為生產過程痛苦是必然的事,本來就要忍耐。後來我又查了即使是先進的日本,無痛分娩的費用也是很貴,而且很多婦產科小型醫院沒有麻醉師,所以日本產婦採無痛分娩的比例竟然只有百分之二點多。

現在台灣的產婦比較幸運,無痛分娩的費用只有幾千元,復原會比剖腹快,所以台灣產婦選擇無痛分娩達二、三成。不過不管怎樣,女性在生產過程還是承受了極大的風險,男性應該多體諒、體貼女性才是。